夏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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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二十日星期二

  若从和平封院算起,SARS风暴将近一个月矣。相关报导成篇累牍。晚上很无聊地把相关译名做了一个整理:SARS原为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的简称,中文意为「严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」。最早在新加坡肆虐,就曾讨论该翻成较中性的「沙斯」、「萨斯」或具有警惕意义的「杀死」,最后该地华文报纸选择了「沙斯」。在香港,似乎都跟着祖国走,就称「非典型肺炎」,简称「非典」;到了台湾,台独基本教义派称之为「中国肺炎」,媒体往往直接以英文示意,后来又有「煞死」、「煞滋」的译法出现,前者跟「民俗信仰」靠拢,后者还多了一层「爱滋」的威胁。

  有趣的是,「煞」到底是什么呢?特别翻查了《中文辞源》,「煞」指凶神,《颜氏家训‧风操》称:「偏傍之书,死有归杀,子孙逃窜,莫肯在家,画瓦书符,作诸厌胜。」其中的「杀」就是「煞」。「煞」一般都跟死亡脱离不了关系。直到今天,民间仍流传,路过丧家,值逢遗体进出或入殓,行人乃至生肖相克者,都要背向回避,以免被「煞」到了。《阅微草堂笔记》里也有一则引张赞〈宣室志〉说:「俗传人死数日,当有禽自柩中出,曰『煞』」,所指即此。

  「煞」有「绝对」、「相克」的意味,后来被引用到男女爱情上,早期台语因此有所谓「煞到你的顶八卦」(被你的上半身所吸引)的说法。后来流行歌手伍佰引用入歌,某一段时间,台湾大街小巷都听得到他声嘶力竭的吼叫:「煞到你!」换在此时此刻,大约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吧!

  五月二十二日星期五

  僧而能诗,最富传奇当属寒山,六十年代嬉皮风最盛时,「花朵的儿女」尊为偶像者,政治上的毛泽东、文学上的寒山,而今风定花落,倏乎无踪,俱成往事矣。晨起极早,一边收听昨日买得『乱舞‧津轻三味线』CD,一边点检书册,偶于架上发现数年前于旧书店购得的The Collected Song of Cold Mountain一书,而有此想。此书为美国华盛顿州Port Townsend的Copper Canyon Press于1983年所出版,无论版型、纸张、装帧俱为上乘,尤其中英对照所用之楷字,笔画清晰古雅,彼时当无计算机排版,此中文铅字如何而得?翻视地图,Port Townsend远居边隅,离西雅图还有一段距离,疑惑乃更深。此书由Red Pine(赤松)自中文迻译,由译序题记得知,是Insects Astir, Year of the Dog于Bamboo Lake, Taiwan完成的,换算时当1982年初春惊蛰之日,至Bamboo Lake或即阳明山竹子湖,然则此Red Pine身份更惹人好奇,不知是洋人或华人了。其译文简洁有致,颇得寒山三昧,举最有名的〈吾心似秋月〉为例:

  吾心似秋月 my mind is like the autumn moon

  碧潭清皎洁 in a jade pool clear and bright

  无物堪比伦 nothing can compare

  教我如何说 tell me what to say

  随手翻想探索,不觉窗外渐亮,鸟啼在耳。转看晨光已铺满街,远处有小童呼喊同伴结群上学,一日又始矣。

  五月二十八日星期三

  每周三晚,总要兴致勃勃收看有线频道『开运鉴定团』,此节目卖点无它,把你家所藏,自认为可能的宝物,拿来给文物专家鉴定,确认其价值。由于传家人人有宝,于是乎纷纷翻寻送鉴,「储藏室垃圾变千万国宝」,「心爱古董转瞬一文不值」的戏剧化场面层出不穷。今夜最高潮是偏僻的富山县某一集邮者,接受曾任记者的女性友人馈赠一苹果箱夹杂信件、剪报等等的废纸,翻弄之后,方才发现其中竟有大正、昭和时期小说家芥川龙之介、有岛武郎、德田秋声三人手稿与信函共五件,鉴定结果价值一千一百万日币,简直不可置信,福从天降!每回看到这种大冷门,尤其是自信满满千万元古董被评为几千块赝物时,我总会不禁浮想,当天晚上,拥有者到底要如何跟被鉴定物相处?未定的价值是「希望」,确定的价值,如非「破灭」,就是「负担」,怎么说,都不容易轻松以对。

  六月一日星期日

  昨日过累,早晨醒来已过10点钟,无力也无意再到重新桥跳蚤市场闲逛矣。无聊中闲整书,日积月累,陡然发现环室皆书矣。旧书自购,新书半为人送,新旧交集,遂无横身之地。前日友人来访,问我对「藏书」的看法,我称:「书是要交流的。只有在交流中,才能让对的书找到对的人。把书藏起来,除非你真读了,要不,只藏不读,对书是很不公平的。书跟人一样,被绑架了,又怎会快乐得起来呢?」然则,不知不觉中,自己竟也成了很可怕的绑架者了。吉辛《四季随笔》有段话,常被人引用:

  我多次站在书摊或书店的窗子的前面,为知识的欲望和身体的需要二者间的冲突所苦。正在要吃午饭,胃口索要食物的时候,我被久已渴望的一本书吸引住了,书价标得很相宜,我不能把它放过;但是要买便得受饿。

  所谓成长,大约就是这种冲突的渐渐和缓。要嘛你买得也吃得,要嘛你只吃不买。而当你是前者时,你很可能就成为一名「书的绑架者」了。安部公房说:「没有罚,哪有逃的乐趣?」等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坐拥书城,大约你也渐渐失去如饥如渴拼命阅读的乐趣了。然后,你的书就被你所绑架,或者,你也被你的书所绑架了。

  六月四日星期三

  端午节。因为SARS,龙舟赛停办的停办,缩小规模的缩小规模,除了粽子继续吃,节景大不如前。传统时历,五月五日有其特殊能力。晚间翻阅明人所辑《养余月分》,此日关于「药饵」便多至31则,其中颇有别趣,如教人做「治疟丸」者:

  五日。取桃仁一百个,去皮尖研细,入黄丹三钱,丸如桐子大,治疟。发日面北,用温汤或井花水吞下三丸,即绝。但合药,忌妇人鸡犬见之。

  前半段倒无啥。后半段发病服用时,需面朝北方(不知要不要「立正」?)已很好笑,用「井花水」配服,就更好玩了。推测「井花水」当是垂桶入井,激起水花,悬取后残余的「沤波」,说难得倒不难,但费番周折,肯定是要的了。至于「即绝」两字,是「疟绝」还是「人绝」?也不说清楚,怪吓人的。当然,最有趣的是「忌妇人鸡犬见之」,将「妇人」与「鸡犬」并列,真是好大的胆子呀。换在今日,谁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,早被女性主义人士口水淹死了!然而,无论如何,仅此一则即可看出,古人的端午节绝对比我们过得有趣,没电视没关系,光捏捏药丸,也可快乐玩一天哩。

  六月六日星期五

  二十四节气「芒种」之时。历书记载:「小满后十五日,斗指丙为芒种,言有芒之谷可播种也;后十五日,斗指午为夏至,言万物于此,假大而极至也。」文涉天象与农时,离地很远之人,不甚了了,大约知道接下来二期稻作可以播种,草木茂盛,天气也要渐渐热起来了。最近爱翻农书,忽然想到,自小学二年级起,即居住二楼以上,忽忽三十余年,扣掉白天活动,然则这一辈子有大半时间竟是处于「上不着天,下不着地」「孤悬半空」的无根状态了。真是悲惨。夜读〈石屋山居诗〉云:「茅屋青山绿水边,往来年久自相便。数株红白桃李树,一片青黄菜麦田。竹榻夜移听雨坐,纸窗晴启看云眠。人生无出清闲好,得到清闲岂偶然?」看到「青山」、「绿水」、「清闲」诸字,更增喟叹:现代人哪,文明生活哪!

  六月十二日星期四

  阅读像人间,诚有不可思议之巧合者。数星期前翻阅小林纪晴《东京文学写真之旅》,书中引用太宰治的话:「即使悲哀会因此尾随而至/也无所谓/一辈子只要/有过一次狂暴的欢乐就够了」,配合东京旧街的冷淡黑白照片,让人心弦为之大动,尤其是如今无力更多的中年思绪。今天黄昏下班后,偶然在旧书店买到雷骧的《裸掌》,序言起笔便说:「后来,这短暂的欢愉,成了他毕生的崩溃。」天衣无缝,密不透风,简直就是隔空对话,接续太宰治而发的。在电车上读到这句话,车行迅迅,景如水流,望着时明时暗的车窗浮影,想到了活在半个世纪之外,那位「人间失格」小说家的一生,也想到了最近最爱的这位几乎把每一本书都献给爱妻Amy的魅力欧吉桑作家,不觉会心莞尔,彷佛一下子窥探到了他们藏匿内心深处的秘密,然后更知道:书本有情,人间耐读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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